修车厂的油污还凝在指甲缝里,巴希德的后背已惊出一片冷汗。那声“咯吱——咯吱——”的响动,像生锈的铁钩,一下就勾起了他骨髓里的寒意。瘸腿男人扶着车门询问补胎价格时,巴希德攥着扳手的手青筋暴起,喉头滚动着把本名咽了回去,用刻意压低的沙哑嗓音应付着。![]()
男人走后,扳手“哐当”砸在工具箱上。巴希德抄起车钥匙就追,后视镜里自己的脸扭曲得陌生——监狱里被按在水泥地上的钝痛,被冷水浇醒的刺骨,还有瘸腿狱卒那句“喊破喉咙也没人来”的狞笑,全在这声假肢响动里复活了。
郊外的荒坡上,新挖的土坑泛着潮湿的腥气。巴希德踩着铁锹柄,看着被绑在树干上的男人,胸腔里的怒火却突然卡了壳。“我去年才断的腿!”男人嘶吼着掀起裤管,伤口边缘还泛着淡粉色,“你入狱那阵,我还在开货车跑长途!”
铁锹从手中滑落,巴希德盯着那道新鲜的疤痕,突然想起监狱的规矩——所有犯人必须蒙眼面壁,他们从来没见过狱卒的脸。那些恐惧的记忆,全靠着声音、气味和触感拼凑。他掏出手机的手都在抖,拨通了摄影师马苏德的电话。
马苏德赶来时,相机包上的挂链还在晃。这个因头巾运动入狱的摄影师,一听到那声假肢响,脸色瞬间惨白。但当他蹲下身,鼻尖几乎碰到男人的袖口时,却皱起了眉:“狱卒身上是消毒水混着烟味,他身上只有机油味。”
新娘法蒂玛的头巾都没来得及系好。她曾和马苏德一同被关押,此刻指尖颤抖地划过男人的假肢关节:“那个狱卒的假肢更松,走路时会有两次声响。”街头混混纳迪尔来得最晚,他曾被迫给狱卒按摩残腿,此刻捏着男人的小腿肌肉,沉默了许久才开口:“肌肉触感不对,狱卒的腿因为常年受力,这里硬得像石头。”
荒坡上只剩风吹过草叶的声音。巴希德看着眼前的三人,又看看满脸惊恐的男人,突然笑出了声,笑声里全是苦涩。他想起贾法《出租车》里的台词,那些蒙着眼的日子,他们只能靠耳朵记忆,却没想到这记忆会如此不可靠。![]()
纳迪尔解开了男人的绳子,马苏德收起了相机,法蒂玛帮男人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。巴希德填回土坑时,铁锹撞击泥土的声音很轻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没有人说话。
回去的路上,巴希德开着车,突然关掉了音响。车厢里的寂静让他安心——原来比复仇更难的,是承认自己的记忆可能出错;比仇恨更重的,是在不确定的真相面前,选择守住人性的底线。车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,巴希德握紧方向盘,第一次觉得,那些黑暗的记忆,或许该换一种方式安放了。